讓老膠片電影“回春”不容易，版權不清成攔路虎

原標題：讓老膠片電影“回春”不容易，版權不清成攔路虎

《窗外》修復版在今年上海電影節(jié)期間放映

對于資深影迷而言，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最具吸引力的展映單元莫過于4K修復單元。2013年起，上海電影節(jié)開始展映4K修復電影，當年放映了影片《阿拉伯的勞倫斯》，影迷得以在大銀幕上感受半個多世紀之前電影巨匠大衛(wèi)·里恩創(chuàng)作的史詩級作品。從2014年起，上海電影節(jié)正式設立4K修復單元。2015年，萊昂內黑幫經典《美國往事》以加長版的形式再現(xiàn)銀幕，讓一千多人的影廳沸騰。如今，4K修復當之無愧成為影迷最受追捧的單元之一。

今年4K修復影片每一部拿出來都是大師級作品，包括展現(xiàn)美國大城市中產階層焦慮的伍迪·艾倫代表作《曼哈頓》，也有描繪意大利平靜農村生活的《木屐樹》，有呂克·貝松的動作經典《這個殺手不太冷》，日本導演溝口健二兩部代表作《殘菊物語》與《雨月物語》，還有奧斯卡頒獎烏龍搭檔的成名作《雌雄大盜》。

當然，《七武士》無疑是其中的最強影片，這份來自日本東寶公司2016年的最新修復版拷貝，由修復人員邀請到黑澤明長期合作伙伴野上照代女士做顧問，盡可能恢復影片的原貌。據(jù)了解，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方面支付了天價放映費才獲得了該片的放映權，也是該修復版本的內地首映。

另一部讓影迷期待的是林青霞的大銀幕處女作《窗外》的4K修復版本。這是由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聯(lián)合積家，與意大利博洛尼亞工作室合作修復的電影。作為上世紀70年代的愛情經典，《窗外》在華語電影歷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它捧紅了林青霞和秦漢，奠定了兩人近二十年銀幕情侶的基礎。

本屆上海電影節(jié)期間，郁正春導演來到放映現(xiàn)場與影迷們交流。他拄著拐杖站在臺上，和觀眾一起分享林青霞出道時的光彩，時光倒流，當少女時代的女神出現(xiàn)在大銀幕上時，影迷難掩心中懷舊之情，《窗外》宛若新生，也帶領觀眾重溫逝去的浪漫。

《經過中國》修復版上映時增添了現(xiàn)場配樂

另一部修復電影《經過中國》由美國導演布拉斯基拍攝于1917年，記錄了當時中國的社會風貌，包括上海的風土人情。如果單純地放映這部電影，可看性不強，因為是默片。這次電影節(jié)邀請到了當代日本最重要的音樂家之一的大友良英為現(xiàn)場配樂，讓默片有了新的生命。

在這個電影生命只有一周的時代，去大銀幕感受老電影宛如朝圣。色澤懷舊，畫質清晰，細節(jié)無限接近逼真，又有時光積淀的厚重。好像這樣的一百分鐘，才算是真正的“看電影”，才是電影藝術的魅力所在。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選片人吳覺人看來，無論是哪一類的修復，對于電影文化而言，都有其意義，如果電影院里只有新片，電影觀眾就會成為沒有歷史的觀眾，電影文化就無從談起?！拔也徽J為一個好片子的時效性像院線里只有一兩個禮拜，它可以不停地生產意義。就好像老電影單元，觀眾還是這么多，現(xiàn)在觀眾和當時觀眾早就不一樣了，但是可以產生與當下有關的美學體感?！?br/>

是技術更是藝術

2012年之后，隨著膠片時代的終結，數(shù)碼技術的提升，經典電影修復在世界范圍內興起。傳統(tǒng)拯救老電影的辦法是將其轉成2K數(shù)字版，如今4K修復技術則更為流行。據(jù)積家北亞區(qū)行政總裁馬思德介紹，修復師們會對素材進行整理、清洗、修復和調色。再使用4K掃描記錄儀進行掃描，并輸出至硬盤陣列，將傳統(tǒng)膠片轉化成數(shù)字版。從銀幕呈現(xiàn)效果來看，當經過4K修復的影片投射在大屏幕上時，觀眾能夠看到更加細致入微的影片細節(jié)，微妙的光影和色彩變換以及更加貼近當時拍攝時的場景。

對于電影修復而言，并非越清晰、看上去畫質越高越好，那樣很容易讓畫面顯得銳利，損失了膠片的質感。重要的是還原最初的樣子，尊重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色溫、色差，光線的明暗都需要研究，電影的時代背景也需要考慮進去，做一些研究和資料搜集的工作。臺灣電影資料館館長林文淇曾經提到，大家熟悉的《戀戀風塵》修復之后太“干凈”了，原來的味道就沒有了。

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與積家以及博洛尼亞電影修復工作室合作已有六年，修復了《一江春水向東流》《舞臺姐妹》《英雄本色》等十部作品。下一部電影修復計劃也于日前正式公布，將修復1994年上映，由黃蜀芹導演，鞏俐、爾冬升主演的人物傳記電影《畫魂》。吳覺人告訴第一財經，之所以選擇博洛尼亞工作室，是因為他們的修復人員具備豐富的亞洲經驗。博洛尼亞工作室修復了很多菲律賓、印尼電影，去年修復了緬甸現(xiàn)存的第一部電影，應對不同的拍攝介質，有不同的拍攝方案?！靶迯筒皇荘S，需要有電影史知識、對電影技術史非常精通?！?br/>

《一江春水向東流》已經有了修復版

中國電影修復水平的提升不僅僅是買機器的問題，還需要一系列科研過程。吳覺人說，比如用富士和柯達拍攝的影片修復方案是不一樣的：“當年在上海電影技術廠，我采訪過那些老的洗印車間員工，他們每個人都有幾個專利，這才是一線的創(chuàng)造力。這也是為什么當年上海電影技術廠洗印產量這么高?！?/p>

位于閘北寶通路449號的上海電影技術廠曾是國內最早建成的專業(yè)化電影洗印基地。2012年膠片淡出電影市場之后，去年十月，關閉了最后一條電影膠片拷貝洗印生產線，開始轉入數(shù)字化生產，參加老電影的數(shù)字修復工作，剛剛修復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的《405謀殺案》。國內另一個官方修復機構是北京的中國電影資料館。民間這一領域則因為實驗室成本高昂，利潤微薄，目前并沒有太多資本介入。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石川告訴第一財經，“關于電影修復，我們剛剛起步，在工藝精度方面還有不少的差距。當時修復《舞臺姐妹》的時候，意大利人并不知道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國電影是什么樣子，提出很多問題，比如當初用的什么膠片，用的什么洗印藥劑，這些參數(shù)都是為了恢復膠片本來的面目，如果這些都不知道，技術再高超也修復不了?！?br/>

“我們把攝影師、美工師的創(chuàng)作闡述都找出來，關于顏色的依據(jù)就是謝晉導演闡述。里面有一句話是我們要追求淡雅的風格，顏色太濃顯然就不行。1964年是中國最困難的時候，文化部為了保證這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用最好的柯達膠片拍的。柯達比一般的國產膠片飽和度、色彩還原度好得多，提供給工作室，他們就知道六十年代柯達膠卷成像應該是什么顏色，就有一個依據(jù)。修復是一個非常專業(yè)的事情，不是誰都能干的?！?/p>

版權困局

如今民間電影修復機構大致分為幾類，一種是電影制片廠和制片公司，電影修復后可以重新制作出售DVD、電視版權和電影放映授權，只要保護得當，它可以為制片廠創(chuàng)造利益。還有各種電影保護基金會，最有名的是馬丁·斯科塞斯創(chuàng)立的世界電影修復基金會，保護修復各種經典影片。品牌贊助方面，類似積家，通過基金會進行電影修復。

石川認為，世界上知名的電影節(jié)都有經典修復單元，就形成了一個新的市場，修復的過程凝結了技術人員的心血，就是再生產的過程，新修的片子會再生數(shù)字版權，有了數(shù)字版權就會進入市場進行二輪發(fā)行。隨著修復工作的推廣，會形成經典片的特定市場。電影節(jié)期間，這些修復電影基本上一票難求?！坝行枨?、有供給，慢慢就會形成經典片復映的二輪市場?，F(xiàn)在這個市場的規(guī)模比較小，但已經逐步形成，當修復電影進入三大電影節(jié)展映單元，放映價格就和一般電影不一樣了。比如《美國往事》入圍三大電影舊片單元，放一場的價格是2000美元?！?/p>

修復一部影片的成本取決于膠片拍攝年代、膠片保存質量、工作時間長短和修復精度高低。通常而言，修復一部標準長度4K影片需要上百萬元人民幣。如果沒有贊助商，市場需要數(shù)碼修復投入賺回來，還沒有達到回本的地步。石川說，這一點可以借鑒臺灣電影資料館，雖然數(shù)量少，它修復胡金銓的《山中傳奇》送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身價一下子就上來，2000美元，做二三十場就能回本?！爸袊箨戇@么多片子，沒有一部片子能夠入圍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這就是差距。除了官方，應該呼吁民間有實力的資本，讓有情懷的人更多投入。”

鞏俐等主演的《畫魂》也將被修復

另外一方面，版權不清晰也是目前國內老電影修復的一大困境。在版權人不配合的情況下，著作權保護法反而成了電影遺產保護做大的障礙。石川談到此前的經歷，他當時想搶救黃佐臨導演拍的《假鳳虛凰》，全世界范圍內只有一個拷貝在法國，而版權人對這件事特別不熱心。石川為這個事情跑了一年，一無所獲，什么都沒談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膠片爛掉。

“當時我就提出來，著作權保護應該有例外條例。特別瀕危的作品應該允許在沒有拿到著作權人授權的情況下也可以修復。否則著作權人不給授權，就意味著永遠無法修復。如果失傳或者膠片壞掉，怎么辦呢?這是對后人的犯罪。文化遺產是公共財富，不是個人的?！?/p>

吳覺人說，這種現(xiàn)象在目前的電影修復生態(tài)中非常普遍，國內對老電影版權這塊一直模糊不清，從前國營制片廠制度時代出品的電影，修復最困難的地方在版權梳理，一批片子因為版權無法歸類而無法修復?！跋瘛洞巴狻肪秃苊鞔_，林青霞最后拍的兩部電影是王家衛(wèi)導演的，他買下了林青霞第一部電影，那我們就去找澤東公司接洽。有些公司破產之后，版權分割到哪里都是不清楚的，再比如擁有者過世，子女分割遺產，六個小孩都同意才行，但是他們分散在全世界各地，就很難收集授權?！?/p>

關于老電影修復的價值，石川以《我在故宮修文物》為例：“有形的文化遺產，歲月侵蝕遭到損壞，一定要有專業(yè)的匠人，文化工作者修繕和保護。美術行業(yè)有文物保護專業(yè)綜合學科,修古畫要懂得顏料配置的化學元素。中世紀的顏料沒有，要專門去生產。修復膠片也是一樣。六十年代藥水沒有了，用其他的藥水來修復，肯定效果不一樣。所以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問題，成本很高，但是沒有直接盈利的地方，推開就比較困難，文化保護不能當成生意來做，大部分人對這個問題還沒有認識，還需要耐心?！?/p>

來源：一財網

編輯：IPRdaily 趙珍  /   校對：IPRdaily   縱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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